梅雨季的傍晚总像块浸透水的灰布，虞茵抱着文学社改稿本站在教学楼门口，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手机屏幕显示己过七点，公交末班车还有十五分钟，可她连把伞都没带。远处的篮球馆亮着灯，想起林州音说过今天有球队加练，她摸出手机又放下，指尖在通讯录上徘徊。
“没带伞？”熟悉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。林州音跑过来时，头发己经被淋得半湿，蓝色篮球伞在肩头晃出半圆的弧光。他的运动服外套反着穿，露出里面印着卡通篮球的白色T恤，伞面上的灌篮小人在路灯下咧嘴笑着，像他此刻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“给你。”他把伞塞进虞茵手里，自己退到屋檐下，“我去借个雨衣。”话音未落，一道闪电划过天际，暴雨突然转急，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。虞茵看见他缩了缩脖子，运动裤膝盖处洇出深色的水痕，忽然想起他说过雨天膝盖会疼——那是初中打球时留下的旧伤。
“一起走吧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雨声还响，“伞很大。”其实伞面只够一人遮挡，林州音却没拒绝，侧身挤过来时，肩膀几乎贴着她的。虞茵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和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，护腕不知何时换成了深蓝色，边缘绣着的银色三角在暗处若隐若现。
便利店的暖光在雨幕中晕开，像块融化的太妃糖。林州音推开门时，风铃发出清脆的响，他的头发滴着水，在便利店里投下晃动的影子。虞茵指着他的T恤笑出声：“原来你也有这么幼稚的衣服。”灌篮小人正在做鬼脸，左手举着颗星星，和他腕间的红绳意外地搭。
“我妈买的。”林州音耳尖泛红，转身去拿关东煮，“她说打球的人要多吃萝卜。”他用夹子夹起两块萝卜，在热水里晃了晃，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。虞茵注意到他只拿了萝卜和海带，没碰最爱的鱼丸，忽然想起他课本里的心理咨询师名片，和母亲留的景德镇茶杯。
热饮罐在掌心发烫，虞茵盯着玻璃上的雾气，忽然说：“我爸以前总说，雨天要喝姜茶。”她的手指着罐身，凝露顺着指缝滑落，“后来他搬去了南方，就再没陪我喝过。”便利店的微波炉“叮”了一声，林州音的萝卜熟了，他用竹签扎起一块，却没立刻吃。
“我爸去世前......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罐子里冒起的热气，“总说我投篮姿势像企鹅。”他转动着热饮罐，铝制罐身映出他微蹙的眉头，“其实他是想教我标准动作，可我总嫌他啰嗦。”萝卜在竹签上晃了晃，他咬下一口，喉结滚动时，虞茵看见他后颈的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。
雨声忽然变大，噼里啪啦砸在屋顶。虞茵想起樱花树下他纠正她握笔的姿势，想起平安夜他补在孔明灯上的字，忽然明白，有些遗憾永远不会愈合，却能在分享中变得轻盈。她掏出手机，翻出父母最后一次旅行的照片：“看，他们在海边。”父亲的白衬衫被风吹起，像林州音此刻被雨水打湿的衣角。
林州音凑过来，肩膀再次碰到她的。他的手指划过屏幕，停在母亲别着的鸡蛋花上：“我妈也喜欢戴花。”他的声音带着笑意，却又藏着叹息，“有次她把栀子花别在我球衣上，说这样打球会有花香。”虞茵忽然想起他课本里的樱花标本，原来那些被小心收藏的温柔，从来都没离开过。
便利店的门突然被推开，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。虞茵转头望去，透过玻璃，看见顾伊林站在对面律所门口。她穿着黑色风衣，头发被雨水浇得贴在脸上，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，正盯着“明远律师事务所”的招牌发呆。路灯在她镜片上投下冷光，雨水顺着睫毛砸在台阶上，像砸在一块冰上。
林州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手指突然攥紧热饮罐。虞茵想起图书馆里那支刻字的钢笔，和顾伊林日记本里的小太阳，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在周三下午三点读刑法——那是父亲被捕的日子。她想冲出去送伞，却被林州音轻轻拉住：“她需要时间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理解，像在说一个早己知道的秘密。
顾伊林忽然抬手，指尖抚过律所铭牌上的“明远”二字。虞茵看见她手腕内侧的烫伤疤在雨中泛白，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牛皮纸袋滑落在地，露出里面的法律文书，她却不管不顾，只是盯着招牌，仿佛要把那两个字刻进眼里。
“她父亲的案子......”林州音顿了顿，“我爸以前和他共事过。”他的声音很低，虞茵几乎听不清，“有些真相......需要勇气去面对。”他的目光落在顾伊林身上，像在看另一个自己，那个在母亲去世后反复看心理咨询师的自己。
虞茵忽然想起平安夜坠落的孔明灯，和顾伊林烧剩的“真相”纸片。她摸出兜里的薄荷糖，分给林州音一颗，锡纸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发出细微的响。顾伊林弯腰捡起文书，雨水顺着下巴滴落，在文书上洇出深色的斑点，像她钢笔尖下的墨渍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林州音轻声说，“雨小些了。”他重新撑开伞，篮球小人在雨中咧着嘴笑，虞茵忽然觉得，这个夜晚的暴雨，终将在某个时刻停住，就像所有的伤口，终将在时光中结痂。她回头望去，顾伊林己经走进律所，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，像关上了一个潮湿的秘密。
回程的路上，雨果然小了些。林州音把伞倾向虞茵这边，自己半边身子露在外面，校服裤腿己经湿透。虞茵想把伞往中间挪，却听见他说：“其实我很羡慕你。”她抬头看他，发现他耳尖红得透亮，“能有照片......留住他们相爱时的模样。”
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虞茵看见两个影子在雨中交叠，像幅未完成的画。她想起便利店玻璃上的雾气，想起顾伊林在律所门口的身影，忽然明白，有些失去虽然疼痛，却能让我们更懂得珍惜此刻的温度。就像手中的热饮，虽然会凉，却曾温暖过指尖。
“以后......”她轻声说，“我帮你拍些照片吧。”林州音转头看她，睫毛上还沾着雨水，“拍你打球的样子，还有你摆的三角形篮球阵。”她顿了顿，“还有你妈妈喜欢的栀子花。”
林州音愣住了。雨丝落在他镜片上，却遮不住眼中的光。他忽然笑了，露出洁白的牙齿，像春天里第一朵盛开的樱花：“好啊。”他说，“不过要等晴天，雨天拍出来的影子会很忧伤。”
虞茵也笑了，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变得轻盈。远处的篮球馆还亮着灯，她知道，无论暴雨多大，总有人会为你送来一把伞，总有人愿意陪你在便利店里分享一块萝卜，总有人会在某个雨天，让你明白，孤独从来都不是终点，而是相遇的起点。
而他们的故事，就像这场暴雨中的便利店，虽然外面风雨交加，却有着温暖的光，热乎的关东煮，和愿意分享秘密的人。那些藏在雨中的心事，律所门口的徘徊，还有未说出口的邀约，终将在某个晴朗的日子，成为照亮彼此的星光。
雨停了，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。林州音的伞上还滴着水，篮球小人在月光下眨着眼睛。虞茵摸出相机，按下快门，定格下这个瞬间：潮湿的街道，泛着暖光的便利店，还有身边那个穿着卡通T恤的少年，他腕间的红绳在月光下轻轻晃动，像在诉说一个关于成长与治愈的故事。
这或许就是青春最美的模样，她想。在暴雨中奔跑，在便利店里取暖，在彼此的故事里寻找勇气。而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，终将在时光的冲刷下，露出暗藏的温柔底色，就像此刻的月光，虽然朦胧，却依然明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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